家糧倉里儲有很多很糧食,因此招來很多很多的老鼠。主人雇用了十多只雄健的貓奮力而剿之,立時,老鼠消聲匿跡,糧倉太平。然而,時隔不久,老鼠們又猖狂起來,原來,它們發現糧倉里的貓早被打發走了 這天,糧倉主人又去登門請貓。他苦惱地說:“各位英雄糧倉里又有老鼠在搗亂,請你們無論如何也要再去幫幫我。” 貓們抖抖胡須,不屑一顧。領頭的說:“去可以,但如果你還是—發現老鼠時來請我們,看不見老鼠時又把我們當包袱扔掉,將來老鼠還是會橫行的呵!” +10我喜歡
捉妖師(2)(小說) 張建峰 玄九生這一日走在路上,天色將晚。抬頭看,見不遠處有一絲妖氣,九生不禁警覺起來。 九生心想,這剛當上捉妖師,看看自己的法力如何,試試身手,便疾步向妖氣籠罩的地方奔去。 遠方山巒疊嶂,在懸崖峭壁上有一座寺廟。那股妖氣似乎就在寺廟附近。 九生走近寺廟一看,山門頂上寫了幾個大字“凌空寺”。 這個寺廟有些香火不旺,想想也是,一般的老百姓也上不來。寺廟太高了,而且山路崎嶇,不好走。 九生推開山門,往里走,和一般的寺廟的設置差不多,進門是韋陀、四大金剛、彌勒佛等,里面最后是大雄寶殿,供奉著三尊大佛,過去佛、現在佛、未來佛。 這里里外外都走遍了,也沒有看到一個僧眾,也沒有香火蠟燭。可是妖氣似乎就在附近,可是九生卻不能確定它的精確位置。這佛門圣地,怎么還會有妖氣,好生奇怪。 這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九生找了燭火點亮,尋一處比較干凈的禪堂,準備在這里歇息一晚。 山里的風比較大,刮的窗戶、門吱吱作響。 九生正在打坐休息,突然禪堂的門被推開了,門露了一個縫兒,從外邊躥進來一只小狐貍。 小狐貍全身刷白,在月光的照耀下,籠罩著朦朧的光,白的那么美,那么晶瑩。 小狐貍舉起前爪,向九生拱手,開口說話了:“仙師救命!” 九生壯了壯膽子,厲聲問道:“大膽妖孽,休要放肆!” 小狐貍道:“我是在凌空寺附近居住的狐貍,因受佛法熏陶,千年以降,我苦心修煉,終得人型。有一日乃月圓之夜,我正在修煉,吐納仙丹。仙丹剛從口中吐出,就被一陣風卷走了。我百般打聽,方知是在明月山清風寨的人擄走了。再下一個月圓之夜,我的仙丹找不回來,我的肉身和元神就會徹底分離,我千年的修為就毀于一旦了。還望仙師救我!” 九生問:“你因何知道我是捉妖師?我如何救你?” 小狐貍指了指九生胸前的銅錢,又道:“玄門正宗的‘普羅萬世’銅錢,我們這些修煉的,都是認得的。那清風寨的寨主好像和你是同門,是玄門奇宗的,也許您能幫我求求情。這懸空寺的一干僧眾都被清風寨的人卷去了,聽說要開什么仙丹大會。就在本月十五。仙師可否可憐可憐我,幫幫我。”說完,小狐貍不停的作揖。 九生自嘲道:“我可是捉妖師,是專門殺妖精的。現在你不但主動送上門來,還讓我救你。你是不是太欺負我們‘新人’了!” 小狐貍忙說:“不敢不敢。我知道你們玄門正宗,法道謹嚴,但是絕不會濫殺無辜,是吧。我是苦心修煉才有了今天的修為,絕對沒有做過為非作歹的事,天地可鑒啊!仙師~” 九生天生心軟,說:“好吧好吧,我就替你走一趟,我可是人微言輕,人家未必會聽我的。” 小狐貍接著說:“我還有一個請求,還得為難你扮作我的樣子,好讓我去找我的仙丹。” 九生笑道:“我可沒有那么大本事,不會幻化各種形狀。” 小狐貍抿嘴一笑,一轉身,變成了一個妙齡女子,一身輕衣薄衫,云鬢珠環,臉生俏麗,眉目流盼。 這個女子退后一步說:“我還有些殘存的法力,仙師不用幻化,以人型前往即可。我仙丹被偷那天,也是以人形修煉,清風寨的人覬覦我的美色,說要想要回仙丹,就要自己心甘情愿地做他們的壓寨夫人。” 九生徹底蒙了,說:“這都是什么人,什么捉妖師,真是給我們修仙門丟人。” “好了,小狐貍,我同意了,明天我就去會會清風寨的人。”九生劍眉一豎,長袖一揮。 小狐貍說:“仙師,奴家有姓名,您以后可以稱呼我胡小白。” 深山苦寒,夜深露重,九生和衣而臥,小狐貍就蜷縮在他的腳旁邊。烏鴉桀桀偶聲,天地獨此幽明。(未完待續) +10我喜歡
蜂 王 陳 衛 這座浮雕著“太湖人民公社”六個字和一顆五角星的門頭,李森去年第一次住到靈湖村的時候毫無疑問就看到過了。倒不是因為它本身有多么突出多么顯眼,甚至相反,由于陳舊黯淡,整個大門的造型也沒有高調地夸張,就是一般正常的大門洞頂著一個圓弧的門拱,門柱上的白色涂料和門兩邊八字影壁上照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革命畫風繪制的“公社畫”上的油漆也都早已褪色并且多處剝落,再加上風吹雨打泥濺塵蒙,總體上它灰舊的色調和氣勢是退縮著和路邊的樹蔭融為一體的,也是容易被忽略的。但再怎么退縮、無痕,一來李森因為每天都要去鎮上吃午飯,從住處通過騰飛路去鎮上,“太湖公社”就是他每天都要必經兩次的地方,還不排除他隔三差五地在一天中需要多次去鎮上,比如去拿快遞,突然需要買個什么比如水果,洗桑拿等等。二來騰飛路臨近太湖水岸這一段本就是一條相當清靜的路,路兩邊大部分是廣闊、碧綠的農田和稀疏的、新植沒有幾年的香樟樹,兩三公里的路程,兩邊的商企房舍總共估計不會超過五六家,而況在這五六家商企房舍里,“太湖公社”還是少有的標著名稱的大院,而且它的字體和五角星的裝飾明顯地帶著它的名稱所昭示的時代特征,因此在每天都要路過兩三次以上的情況下,“太湖公社”這樣一處有著相對密集的房舍的門頭不可能不留在視線里。然而,正如剛才所說的,李森每次經過這里都是為了去鎮上吃飯或辦事,道路又清靜開闊,正是他放開手腳加大馬力同時放飛上午的心境施展車速的時刻,每一次,不管來回,都可謂行色匆匆、極其匆匆,內心要么焦急地落在鎮上的飯館,要么憂慮地落在屋里電腦上的文段,等他余光看到“太湖公社”的門頭時,往往一秒之后他就已經路過了它,從沒有一次有過閑心在路過它之前就減緩車速,或者甚而至于在他開過之后還調轉車頭,返回門前,停車駐足,走進這間并無門扇、始終敞開的大院。 幾乎每一次飛車路過它、或余光或正眼瞧它的時候,李森在心里都新增或重復著一些對它的猜測和想象。首先,毫無疑問,它不可能是一座有多么高的品位、有多么高游玩價值的地方。這從它的名字、門頭的形狀和做工、以及門兩邊八字影壁上的畫質,都能看出來。這無疑是近年(大概八至十年前,某次“紅色回憶”返潮時)本地人新造的一座“紅色懷舊場所”,但是即便草草路過所見的外形,也讓李森經常猜測一個問題:這座大院的原址,是否正是這片臨近太湖的村鎮當年確確實實的公社所在地?……對李森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他自然沒有經歷“人民公社”正當火熱的高峰期(然而在長達將近三十年的運作期內,到底哪幾年是屬于這一運動模式的高峰期呢?這恐怕不僅不是李森這個年紀的人所能了解的,恐怕連他的父輩、祖輩也都很難辨別清楚。),但他自認為對自己經歷過“人民公社”的那幾年童年生涯的記憶,以及自己所能辨明的它的特征,還是極其清晰的。他能夠想象當年在這太湖邊上的村鎮,人煙更加稀少,交通特別落后,村民特別閉塞,地勢低洼,水災不斷,經濟跟今天極其相反地落魄,然而很可能正因為這些原因,這里公社的人民在“公社”的形制下往往會更加歡欣鼓舞熱火朝天,公社的集體活動對社員同志們更具吸引力。由于村落稀疏村民散落,所有人都更熱衷于聆聽公社的高音喇叭,所有人都更愿意自己的耳朵和公社喇叭之間連上一條熱乎乎的血管。公社形制下的集體活動,各種名義的聚餐,谷場上的露天電影,各種聯歡慶祝會,社戲:越劇、錫劇、評彈、黃梅戲,甚至一起打著號子上工,年末分糧分魚……都必將給社員同志們留下永不磨滅的美好回憶。 以自己的童年記憶遙想當年大人們的心情,其真實程度比任何情況下的預想都要高得多。這是很讓人吃驚的一件事。可見人在同一背景下的悲喜是基本一致的,不分長幼,甚至孩子的通感能力比長輩還強。 一個如今富甲天下的地方,它歷史上曾經的貧窮落后就特別讓人同情。在遙遠的天空底下,荒蕪冷寂的太湖邊的村落,由于交通落后,位置偏僻,遠離市中心,那時太湖公社去往蘇州市里沒有班車通行,蘇州對他們來說是遙遠的異地、都城,很多老一輩的村民們甚至一輩子沒有去過蘇州,雖然他們都屬于蘇州轄區下的子民。只有遇到極大的事,這個偏僻地帶的村民才會和蘇州聯系起來,因此,在那時家里遇到與蘇州相連的時刻往往是一個讓人緊張的時刻,比如家人重病,必須去“市里”治療——這基本上已是治療的最后階段。那時太湖公社沒有班車,可以說一年到頭整個公社難得見到一輛汽車,汽車的蒞臨就和“蘇州”一樣,表面上是一個“喜事”,但結果往往是驚人的壞消息。那時太湖公社的村民如果不得已要去蘇州,必須先步行十五里路去東山,那里每天有兩班去蘇州的“長途汽車”。去東山的這十五里路,如果碰得巧,本村或鄰村有去東山的拖拉機、并且在央求之下拖拉機手肯帶自己一程,則算得上一件值得念叨慶幸幾天的事。一些極少數的人家,特別是家里如果有默默能干的老人,會繼承著一輛手推獨輪車,這種獨輪車在當時是稀世珍寶,它給當時的人們不是“財富”的感覺,因為當時還沒有“財富”的概念,人們評判生活的標準并不是財富,而是對生活細節的珍視、積累,一句話:“懂生活、會生活”“會過日腳”。如果家里有一輛獨輪車,在趕遠路的過程中,孩子坐在上面,分明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就是小王子或者小公主,但有獨輪車坐的孩子似乎必須更加懂事,必須更加懂得不炫耀,甚至在波光粼粼的環湖大道上,明晃晃的波光閃得淚眼朦朧,仿佛自己和其他走在路邊、甚至遠在村里的孩子一樣忍受著時日的消磨。 由于上述的種種因素,“太湖公社”之于李森,既可以是偶然,也可以稱得上是必然。也就是說,這身邊一景,隨時可來,只是每次路過都以匆忙為由,擦肩而過絕塵而去,照這樣說,何時不匆忙呢?于是這一天,就是在回旋往復上述內容的今天,同樣已經把它的大門飛速甩在身后之后,他突然減速準備調頭,反正騰飛路大部分時光都很空曠前后沒有別的車輛,他隨意調頭。不過即便如此,他在轉彎調頭時,心緒已趨安靜祥和。他緩緩調頭,隨即左轉朝那“太湖公社”的大門駛去。在大門口,他就停住,坐在車上巡視一番。因為此前他并沒有停下腳步、近距離審視過這個門頭,尤其是門兩邊八字影壁上的紅色宣傳畫。但還沒來得及細看宣傳畫,門徑里面大概三十米開外一座白色的毛主席站著面向大門揮手的雕像搶先吸引他的視線,并隨之看到毛主席雕像后面禮堂般的尖頂建筑,以及禮堂建筑正面墻上更大的三顆五角星,……不過這不著急,這不能著急,里面的等會兒有的是時間進去細看,現在還是先看大門。近觀與當初無數次在馬路上飛速巡視的結論是一樣的:這是一個粗糙的“歷史記憶”的仿造品,停下來近看只是能看到更多細節,雖然這些細節也都是能想象的,但走近欣賞欣賞也不無趣味。早在之前在路上飛奔而過掃視時就看出來的,門頭上“太湖人民公社”的魏碑不是手書字體,而是電腦上的“魏碑字體”,就像所有的電腦“書法字體”一樣,它極大地破壞了原字體的書法味,……不過,他早已決意不會在字體的問題上再心生厭煩和抵觸心理,今天、現在,對字體挑刺和厭煩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或者不如說,他是這么看待這個問題的:他既然愿意回轉身來,悠閑地進去逛一逛看一看,就是來欣賞——這些丑、這些本意也極力為美的丑跡的;在這悠閑時刻,這些極力為美的丑跡同樣可以看看,欣賞、體會它們的細節同樣可以獲得一種休息。這不,兩邊的門柱做得很細,并沒有像暴發戶那樣在外表就顯示氣勢。兩邊門柱各自連著影壁,門柱正面各粘帖著一幅細長的噴繪,右邊寫著“生態農莊”,左邊寫著“自然養生”,字都豎立排列,每兩個字之間還加了一個分隔符“/”,兩幅噴繪淡淡的背景畫是一樣的,最上面是從側面伸進一支小而密的桃花或櫻花,中間淡藍白的是天空,到第四個字的時候是淡淡的遠山、池塘,直到最底下,才有顏色稍重的幾片墨綠色的荷葉和兩朵粉白的荷花。大概考慮到“生態”和“自然”,這兩幅細長噴繪整體偏青綠色調,又由于顏色褪得厲害,明顯沒有門頭上的大字和兩邊影壁上的宣傳畫的紅黃熱烈的色調搶眼,之前那么多次在車上瞄視都沒有留意這兩邊門柱上的字,現在走近,才有機會通過門柱噴繪上的文字內容了解這座被命名為“公社”的建筑的實質:農家樂。雖然此前也大體做過這樣的想象。 紅色宣傳畫風格突出,是很容易被模仿或移植的。以前在路上掃視,以為這兩幅畫是油畫或者水粉繪制,現在走近,才發現兩幅畫也是噴繪,右邊那幅右上角的噴繪布上的釘子已經脫落,一個三角垂掛下來。最讓人納悶的是,左邊這幅是很正常的“公社畫”“革命畫”“紅色宣傳畫”,即:在金黃色的稻谷的背景上,三個象征著“農民”的喜笑顏開、露出雪白牙齒的飽滿臉龐,左上角戴著藍白碎花布頭巾的婦女握著一個拖拉機的方向盤,右上角紅碎邊色塊上鏤空印著毛體“光榮的勞動 幸福的生活”,然而這個書法體同樣來自電腦的“毛體”,因為它們的筆畫僵硬、沒有飛白,有的字結構有些畸形,以及兩個“的”完全一模一樣——這在手書中是不可能的……不過,字體的事不去說它了,讓李森驚奇的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右邊這幅并不是“革命畫”,而是一幅應該是梵高的“麥田”(在畫幅右下角紅碎邊色塊上鏤空印著毛體“太湖人民公社”),從筆觸上看這幅畫非梵高莫屬,但從整個畫面來看,似乎又沒有看過梵高有這么一幅畫。李森將此歸結為自己可能還沒有把梵高的畫完整看遍,而不懷疑這畫出自梵高,那么問題來了,右邊這面影壁他們為什么沒有繼續選一幅紅色宣傳畫(這樣的素材成千上萬),而選一幅沒有革命傾向、相反是濃郁的日常生活氣息的、并且是一個外國人的畫呢?這其中似乎有“太湖公社”創辦人的主張,很可能他在創辦這座借助當年紅色歲月的主題農家樂的時候,也在考慮當下民眾的感受,認為不要過分地宣揚當年的意識形態化,而愿意用一些輕松的元素,使更多的當代人——也就是這座農家樂的顧客不反感、更舒適。而最終選定梵高的這幅麥田,很可能是裝潢公司設計師的主意。梵高對農事生活質樸、熱烈的愛,甚至他的貧困、盲目以及本質性的絕望,和公社社員倒是有其一致之處。然而無論怎么看,在這樣的語境里使用梵高的畫多少有點奇幻感和滑稽感,且不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公社社員幾乎不可能知道有梵高這樣一個人和他這樣的畫,如果那時真有人在公社的墻上用上梵高的畫,不知道這個宣傳員(連同這個因為爭搶妓女而割了耳朵的“梵高”)會不會立馬被打成腐朽的資產階級。 大門往里就是一條筆直的水泥路,路不寬,兩邊栽著尚算濃密的香樟樹,底端栽著剪得齊矮的冬青樹。五十米開外就是禮堂前的小型廣場,廣場中央是毛主席面對大門揮手致意的塑像。他繞過主席像,把車停在禮堂門前的車位。車位上已經停了四五輛轎車。車都是一般的車,不是豪車。車號都是本地(不過本地的范圍一百公里開外也是可能的)。整個大院不見一人,空寂無聲。廣場上長條型荔枝面地磚陳舊破朽,零零星星鑲嵌著后來補填的光面深紅色地磚。主席塑像的基座底邊因為是四方形、棱角在外,四個棱角都輕重不等的破損,左前一角甚至掉落整塊瓷磚,露出里面霉黑的紅磚和水泥。底座正面鐫有“人民公社好”和“毛澤東”的落款及“一九五八……”的時間。主題字“人民公社好”幾個字稍嫌微小,在其內容和字體的豪壯對比下,它的大小和筆畫顯得纖弱,一副最初沒有規劃好的樣子,讓人感覺在面對這些題字和落款鐫刻在何處、或者僅有一米之高的底座上是否要刻字等問題上,工作人員做過一番虎頭蛇尾的思考甚至討論。 禮堂正面顯示對稱尖頂結構,以中軸為中心,三座圓頂大門,中間一座特別大,兩邊小很多,它們各自頂上的五角星也是正中那顆特別大兩邊小很多的比例。中間那扇大門敞開著,但禮堂內部黑洞洞一片,兩邊的小門各自由兩扇木門緊閉。 五角星以浮雕的形式砌在墻面,五根棱線和十個塊面突出它們的立體感。只是五角星上的紅色涂料也剝落得厲害。 整個“公社”一定程度的破敗陳舊顯出一種復雜的意味。也許它的主辦方會說,這樣一座建筑、大院,破舊落后一點不僅沒事,而且正符合當年貧窮落后的現實,因此它的破敗正當其時,恰好能夠省去現在利用這個紅色主題創辦的農家樂的經營不善、經濟拮據而導致的無力修繕。然而,眼前的破敗還是讓人能夠清晰地感到當前絕大部分行業和人心的粗疏、輕率、荒蕪。可以想見,簡樸荒疏,是上世紀“公社”時期真實的、無奈的、同樣也是統一協調的現實以及自然形成的“風格”,但現在的粗糙卻是一種態度的缺失,是一份“缺乏深入理解另一種精神的能力”“臨摹都臨摹不好”的粗疏態度。那時的樸拙是風格,現在粗陋卻是“人心粗了”。 不過這一切也都是當下全國各地的普遍情況,李森從大門入院沿途所見所想也只是正常反應,并無苛責之意,甚至心里還是帶著一些盡可能欣賞、盡可能有所收獲的心情看著它們,感受它們。 李森從一開始就沒想步入禮堂里面,因為從門頭到院里的所見,也能想象室內的裝修風格,不外乎不到位的懷舊仿古加一點土豪奢華。現在門洞里漆黑一片,很可能一進門洞的大空間是公共餐廳,現在因為人少而沒有派上用場,那么門前停著的那些轎車的顧客,也許在更加內里的包間用餐。李森返身折回,走向右側也就是西側,因為轉身后的右前方兩座形成犄角對立的屋墻,正面這面白墻上紅漆寫著兩排字,上排老宋體:“毛主席語錄”,下排黑體字“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這兩條字采用公社當年的做法,是手工書寫的美術字,由于風銷雨蝕,最初那些漆料涂抹得不均勻的筆觸露出了深淺不一的痕跡,大凡外輪廓仍保持著深色,這就顯出當時手工書寫者一定的專業性,盡管整體標語的筆畫顯得稍許纖細了一些。近前的這面斜墻上掛著一塊牌子,翠綠底色上粘帖著白色即時貼的黑體“廁所”二字,“廁所”下是它的英文“TOILET”。他走進這兩面墻之間的長磚鋪就的小路,看見廁所的門,他沒有朝里多看,而是繼續放眼看向西側,在幾棵稀疏的細樹后面,西側是一塊不小的菜地。蓬松的土地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矮小的蘇州青,遠處靠近圍欄的地方有一個穿著紅色毛衣和黑色褲子的婦女正在埋頭擇菜。她左側離她更遠一點的地方,一個禿頂男人握著鋤頭在鋤地,他們之間還隔著一條細長的田埂,看不出他們是否一家子。那條田埂的兩邊豎著一塊塊小牌子,但不能知道它們是什么,為此他收回目光,發現眼前也有這樣的小木牌,上面寫著一個個名字,雖然此前沒有親見,但李森瞬間知道了它們的意義:原來“太湖公社”農家樂還推出給“城里人”分菜地的項目。現在地里的兩個人看起來應該是本地的村民,那么也就是說這些客戶的菜地,平時也由“公社”的工人為他們打理。 “游歷”的心態使李森并不因為菜地的面積寬廣而停留更久,他折回身,再次繞過禮堂大門前的廣場,走向禮堂的東側,發現禮堂東側有一條路沿著一片蜿蜒的小池塘通向禮堂的后面,且后面的樹木更加繁茂,他信步往里走,隱約聽見左邊禮堂里傳來稀稀落落的嗡嗡聲和杯盤撞擊聲,看樣子正如剛才的猜測,有那么一兩桌人在禮堂東外側、也算是內里的包間吃飯。隨即他朝右邊看去,只見池塘對岸樹木掩映之中,一些大籠子里養著一些禽鳥,一眼就看到兩只孔雀,另外一個籠子里好像是兩只天鵝?之前似乎并沒有見過天鵝,但從它們頎長的脖頸看起來它們應該是天鵝。另一只籠子里是一種不認識的、看起來很豐滿的雞,或者這就是“珍珠雞”?顯然這些禽鳥都是菜品,這些“珍禽”能夠提升菜品的檔次和價位,這些食客既然遠道而來尋求“太湖+公社+農家樂”的野趣,必須留下較重的幾刀才能感到不虛此行。河里還游著幾只麻鴨。確實也需要這些普通的家禽,不過它們生在這里將作為“土鴨”“土雞”待客,價格是可以和珍禽不相上下的。 禮堂東邊雖然草木雜生郁郁蔥蔥,但大體景象也都一覽無余,除了豢養的那些禽鳥,在雜木間還有一片水泥細方柱搭建的葡萄長廊,眼下廊上那些枯藤還沒有新綠。既然看明白后院的情景,他也就不想再往里走。因為只要看到它們的大致面貌,其他的一切大體可以想象,那些更可能激發樂趣的,比如初春岸邊松軟的濕地,水草叢中剛剛冒出的蘆芽,雖不是經常觸摸,但它們在此刻也沒有激發更大的吸引力,于是他在濃蔭即將更深時及時折回,走回禮堂臺基底下東側與廣場相連的路。 一座院子,占地至少也有二三十畝吧,有成蔭的樹木,有曲徑,有田地,有池塘,換一個人,也許能把它做成一個現代中式大園,怎么著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規劃地暴殄天珍吧……但那無疑需要更多的代價和成本。這樣的專家本就不好找,其次做成了美妙的現代大園也不一定有人欣賞有人買單。誰支持這塊土地呢,誰拍板支持做這個項目呢?……因此,想到這些,就能認可:一切只能按照坑坑洼洼的現實破破爛爛地前進,才是最符合現實的。……不過每當他生起這些念頭時他就很快地在心里把它壓下去,因為他不允許自己在自己不會參與的事上多嘮叨,這會養成愛發牢騷的壞習慣,這是他非常不喜歡的習性。 春光是明顯好的。現如今如此大好的春光你不知道該做什么、該怎么做才算是對它的珍惜。 這是一種朦朧的春光,有陽光但不明朗,它把它的暖熱都焐在底層的空氣里,其實這才是真正的春光。泥土在松軟,枝葉在伸展,鳥雀在鳴囀。一陣輕微但迥異的透明翅膀連續彈打地面的聲音吸引了他,與此同時他立即看到腳前的青磚路面上一只小蜜蜂在轉圈。它一定是在采蜜的過程中受了傷,或者生了只有它們蜜蜂才生的特有的病,或者被別的蜜蜂咬傷(?),總之它一定是受傷了。蜜蜂掉地上轉圈的情況很常見,從小到大見過多次。不過,興許他覺得這座院子已經沒什么可逛、而某種拖延的心緒又讓他不急著離開的緣由,他在蜜蜂面前蹲下來,看著它撲棱著翅膀轉圈。隨著轉動發出“嗡嗡嗡”的響聲,實際上其中還夾雜著透明膜翅與地面撞擊的清脆的“吱吱吱”聲,聽起來像是叫聲,但李森不知道蜜蜂會不會鳴叫,也不知道它的“嗡嗡嗡”聲到底是它翅膀拍打的聲音還是它的叫聲。在他小時候亦即四十年前,這種粉頭粉腦的小蜜蜂恰恰是不常見到,更多的是兩種,一種體型較大,又肥又圓,身上黑色偏多,可能胸背部點綴著一點黃色,這種大蜂在春天經常去村上德松家老木房那里飛,尋找老木頭上的洞眼,說起來小時候他哥哥帶他用小藥片瓶子對準木柱上的洞眼捉到的最多的就是這種大蜂,它因為體型大顯得也不是很靈活,也不兇狠,哥哥會提前在瓶里塞一朵油菜花,大蜂被關進瓶里之后,一直在油菜花上爬著、嗅著,他們那時還沒有完全懂得它們更可能在吃花粉,更以為它們只要接觸花就都是在“采蜜”。還有一種就是他們方言稱之為“鐵腳蜂”,長大后知道其實就是“細腰蜂”,這種蜂螫人非常厲害,又疼又麻,瞬間腫脹,對小孩來說被它蟄一下的當時簡直魂飛魄散,腫痛一兩天都消不掉。 那時這種粉頭粉腦的小蜜蜂不常見,長大后才知道因為它需要人工養殖,而他小時候的那些年,身邊的大人們連農業的主業都做不好,養蜂這些副業更在禁止之列,至少是不允許私人養殖。偶爾見到一只就會覺得這種小蜜蜂最可愛,粉頭粉腦,腦袋圓圓的,身體因為不長也顯得圓,身上和腳都毛茸茸的,雖然知道它也有螫針,但它性情比較溫順,一般不會像細腰蜂那樣主動攻擊人。因為它的溫順, 所以它也顯得有點呆頭呆腦,不過這種呆頭呆腦是可愛的。 現在,他蹲在那里,看著這只受傷的、很可能也是臨終的小蜜蜂在地上拍打著翅膀轉圈,他當然知道他沒有能力給予這只小蜜蜂任何幫助,他隱約知道蜜蜂、蝴蝶這些飛蟲,一旦當它們不能飛、落在地上的時候,基本離死也不遠了。他隱約記得之前在哪里看過,蜂群是一個極其奇妙的組織,其奇妙性甚至上升到宇宙的玄奧或命運的不可思議。它們一些天然的屬性以及不用后天學習的組織紀律性令人驚異。有的蜜蜂要么因為它們自身的法理而被蜂群淘汰驅逐,要么是因為自己受傷而懂事地自我離散。……但是他完全不能了解眼前這只小蜜蜂到底受了什么傷害、需要怎樣的幫助。由于動作總體上的輕靈,它的振翅轉圈一定不足以表達出它實際的痛苦。你不知道它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智力,還是有點調皮地把自己的傷痛當作游戲,它似乎固執地認為它只要通過彈擊膜翅不停地轉圈就能在某個圈之后一個鯉魚打挺隨后重新振翅高飛。你看著它沒什么變化的轉圈也忍不住會這樣去設想:沒準下一圈它就能飛起來。 它看起來既努力又悠閑。想起來就轉幾圈,然后停下歇一歇,等蓄足力氣再轉一轉。它是否還記得它落地前被中斷的任務并因此急切焦慮,它是否一心想著要把它最后的話語傳給它的兄弟們。 他蹲在那里,唯一的目的似乎只能是觀看,但是,他又能觀看到什么呢?一只落地轉圈的蜜蜂,就跟一只落地轉圈的蒼蠅差不多,它們落到這種處境之后的動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不過,蜜蜂當然不是蒼蠅,如果是一只蒼蠅,他根本不會有興趣蹲下來觀看。 這時他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但他沒有回頭,因為他感覺蹲著扭頭回視是一個吃力的動作,這樣的回視也會讓對方感到瞬間的緊張,會以為他蹲在這里正經歷著一個不大不小但一定有一點嚴重的事,因此對方也就可能參與進來……而保持姿勢不動則能讓對方感到自己的沉迷專注而使他也感覺安逸,可以保持一個互不打擾的距離……然而那個腳步走近,還是緩步停了下來——李森沒有回頭、也許正因為沒有回頭所以才更用心地用耳朵聽到那個本來接近于大步流星的步子在接近他身后時逐漸慢下來,李森仰起頭朝他看去,首先看到他手上拿著一個塑料圓托盤,藍色咔嘰中山裝腰下甚至系著一個臟舊的白底紅花圍裙,瞬間就能知道他是“太湖公社”農家樂的服務員,應該是剛給禮堂里面的客人端菜回廚房去,甚至從托盤上的湯汁的余味可以感覺他之前用這托盤上過清蒸白魚。他瘦高,年紀已有五十幾歲,臉色醬紅,臉上皮膚粗糙坑坑洼洼,左邊顴骨下有兩條不算深但已經存留幾十年的疤痕,看得出來是一個苦農民出身。“太湖公社”農家樂用這樣一個中年男人做服務員,很可能它就是一個家庭承包的企業。他本來是快步走著的,臨近李森這里也沒有特意放慢腳步,而是突然停下,彎身朝李森盯著的地上盯視,隨即用親切的方言問道:“啥事體?”——他興許指望看到李森眼前是一條小蛇吧!或者至少是一只老鼠或一條手指長的大青蟲……隨后他立即看到了地上還在轉圈的小蜜蜂,他順勢一腳踏上蜜蜂,順勢還一擰,與此同時李森不禁感到自己心頭的肉被割去了一塊失聲痛苦地叫道:“啊?!”本已繼續往前走出一兩步的服務員回頭,用夸張的、又驚嚇又寬慰的表情朝仍舊蹲在地上的李森說:“會戳寧嘎!會戳寧噶!”他的表情像是對待小孩子,仿佛蹲在地上的這個實際上也已中年的李森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同時,這個農工的神態口吻又像是在教導“從城里來的不知道蜜蜂會螫人的傻城里人”,確實,一個蹲在地上十幾分鐘呆呆地看一只折翼落地的蜜蜂原地轉圈的人,不是小孩是什么?并且這一突然嬌弱的提示讓李森迅速地自我厭惡: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這個中午自以為是的神仙般的悠閑,在這大好春光蹲在這里盯著這只小蜜蜂,它也不會這么快就遭到滅頂之災吧?!這會不會成為一個命運的節點以至于在每個類似的時刻就會增添一份自我責難?這只小蜜蜂就死于你手……在農民服務員那對待小孩子的寵護和恐嚇結合的表情的逼迫下,李森雖然發出了慘痛的驚叫,隨即也把仍沒閉上的嘴唇變成了惋惜和疼痛結合的苦笑。服務員繼續念叨著,大踏步走向東側的樹蔭,結合他剛才對李森的言語,他此刻的念叨使李森聽出他有一些先天性的結巴。在李森印象中,似乎每個村莊都至少有一位這種有不惹人嫌的殘疾的、寬厚可愛的叔叔或伯伯或爺爺。 待農民服務員完全走進東側的屋子,一切重又趨于寧靜,李森沒有瞬間驅散自己身上濫情的因素(反正沒有觀眾),他仍舊蹲在那里,視線久久地落在蜜蜂尸體上。由于服務員剛才一腳最后還擰了一下,蜜蜂尸體形成一個不短的斜弧,它外表雖粉頭粉腦,但身體還是由脆殼組成,被擠壓撕扯之后,脆裂的斷腳和腹尾留在后部,隨著一道臟器的粘液,頭胸部裂在了前端。這條拉長的尸線使這只蜜蜂在身首異處之后確實接近了蛇或老虎的某個部分。這些尸體碎屑并沒有像有些情況一樣,斷裂的腿腳、觸須還在輕微地顫抖抽搐,——沒有,它們完全靜止不動,硬硬地粘在地面上。粘液、臟器形成的弧線外側,是它黃黑色的螢粉,頭頂上的陽光垂直照著它,它細碎的反光忽閃忽滅,分不清是光在閃耀還是螢粉在蠕動。 +10我喜歡
王士朝小小說五題 作者|王士朝 --- 正月十五雪打燈 剛挑著行李回家的時候,天陰沉沉的,冷風刀子一般地刮著,綠豆大的雪粒打在他臉上,生疼生疼的。到家門口的時候,黃狗“歡歡”搖著尾巴親昵地迎了上來,在剛的腿邊蹭來蹭去。 剛“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村,村里人一個個疑惑不解:“剛這娃,好好地工作著,怎么說回來就回來呢?” 剛其實自己也不理解:“我正好好地工作著,怎么說回來就回來呢?” 這是1958年的春節,正月初十,寒假結束,剛滿懷信心、意氣風發地又回到了離家幾十里的楊莊小學。但沒想到幾天后,上級就下了文件,說剛在五七年的整風運動中被補劃成“右派”分子了。 剛大惑不解,自己從五二年參加工作到年內的整風運動,其間未犯過任何錯誤,但五八年的春節剛過,自己怎么就被補劃成“右派”分子呢? 和剛要好的教務長曾私下問過剛:“你是不是說過,這幾年的春節沒有小時候的熱鬧?”剛撓撓頭,說:“好像說過吧!”教務長一聽,“嗐”了一聲,接著說道:“就這句話,壞菜了,壞菜了!” 剛到家的時候,沒有像往常那樣,離家老遠就大聲喊道:“媽,我回來了!”他默默地推開堂屋的門,屋里煙霧騰騰的,爹坐在火盆邊,噙著旱煙袋,“吧嗒”“吧嗒”地抽著煙。 爹在鞋底上磕了磕煙袋鍋,斜了剛一眼,說:“我啥都知道了!憑著年輕耍二球,管不住自己的嘴,啥話都敢說,這下可好,這下可好!回來跟爹一起‘修理地球’吧!” 家里氣氛太過壓抑,剛決定到村里走走。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空中的雪粒變成了雪花,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飄飄灑灑、漫天飛舞,好像水中無根的浮萍,搖搖晃晃,無所適從。剛在雪地上踟躕著,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樹枝上的雪,不時滾落下來,打在剛的頭上、身上。 影影綽綽地,迎面走來一個人,根據走路的姿勢,剛判斷應該是本家大爺。在本家孫子輩中,大爺最疼剛。 “大爺!”剛走上前,喊了一句。 “哦,剛娃,你回來了?” “回來了。”剛還想再說點啥,但大爺已經拉下頭上的“猛一抹”(一種帽子),頭一低,快速走開了。 剛站在雪地中,呆呆地看著大爺遠去的背影。 “剛娃,你娃子也有今天!”突然傳來一聲咋咋呼呼的聲響,剛扭頭一看,是二狗。二狗一臉橫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剛。 二狗是剛的鄰居,二人同歲,兩家因宅基地上的水路和紅白喜事路,曾吵過幾回架,因此兩家關系很緊張。二狗現在陰陽怪氣地大呼大叫,顯然是在看剛的笑話。 “剛娃,上學時你比我牛逼,畢業后你娃子吃上了‘卡片糧’(商品糧),當上了光榮的人民教師,你可真光榮啊!我以為你鱉孫會一輩子比我強,老天有眼啊,讓你娃子也回來‘修理地球’。記住,‘修理地球’,你娃子不如我!”二狗揚了揚粗壯結實的胳膊,又說道:“哼,我比你有勁!”說罷,二狗揚長而去。 雪從樹枝上嘩嘩啦啦地向下落著,剛一個人孤獨地走向村外,“歡歡”依舊歡快地在他腿邊蹭來蹭去。 剛蹲下身,抱住了“歡歡”,把自己的臉貼在了“歡歡”的頭上。 “歡歡”扭轉頭,伸出紅紅的、溫熱的舌頭,在剛的臉上輕輕舐了又舐。 大顆的淚珠從剛的眼中滾涌而出…… 村口的風刮得更猛了,卷起漫天的雪,天地之間,一片蒼茫。時光已近元宵,家家門口都掛起了大紅的燈籠,那大紅的燈籠也在風中搖曳著,搖曳著。 遠遠地,從村中傳來孩子們歡快的歌聲:“正月十五雪打燈……” --- 局長病了 尹局長有病的消息是他的司機小陳傳出去的。 小陳是局里有名的“小靈通”,從他口里傳出的小道消息,后來大多被證實是真的,因此,這次小陳說尹局長有病了,大家沒有絲毫懷疑,并且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全局。 星期四早飯后,辦公室李主任一臉凝重地走進尹局長辦公室,問道:“局長,聽說您有病了?有病您得抓緊治啊,工作上的事,您該安排的就安排給我們去辦吧!” 尹局長一聽,愣了一下,“我沒病啊!” “您沒病?”李主任也一愣,“您的司機小陳,他說您有病了,現在全局都知道了啊!局長,工作很重要,但身體也很重要啊!身體是革命的……”還沒等李主任說完,尹局長就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喊道:“去去去,喊小陳過來!” 小陳以為局長要出車,就屁顛屁顛地沖向局長辦公室,不料,看到的卻是滿面怒氣的尹局長,“小陳,我病了?你說的?” 小陳一下子懵了,囁喏道:“上星期,我幾次從您辦公室門口經過,都看見您正仰脖子吃藥。我看見了,覺得您帶病堅持工作,很感動,就隨口說了出去。對不起,局長,我錯了我錯了!” 尹局長想了想,臉色也緩和下來了,說:“嗯嗯,有此事,有此事,不過也不是啥大毛病。小陳啊,以后你不要見風就是雨,不該說的話就不要亂說喲!” 小陳剛離開局長辦公室,分管常務工作的王副局長進來了。“局長啊,您不總說咱局的工作是一盤棋,咱要‘打團體’嘛,您有病了,就不要硬扛著,咱不還有這么多副局長嘛,該分配的工作,您可以分配下去呀。” 王副局長的話還沒說完,分管人事的張副局長進來了,“局長啊,您有病咋不說一聲呢,最近一段時間,精準扶貧,美麗鄉村,雜事一大堆,我們沒有協助好您的工作啊!看,把您都累病了。” 尹局長還沒來得及說話,分管后勤的吳副局長也來了,“局長,我啥都知道了,剛才我已經和醫院聯系過,醫院的病房已經安排好了,從咱局的大局出發,我強烈建議您住院治療!” 王副局長和張副局長聽后,也異口同聲地附和道:“對,強烈建議您住院治療!” 尹局長正要開口說話,手機響了,一看,是趙縣長的電話。電話那頭趙縣長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尹啊!年底了,脫貧攻堅,時間緊,任務重,但你也不能不要命啊!現在全城都知道你‘帶病堅持工作,輕傷不下火線!’在辦公室偷偷吃藥可不行啊,快到醫院去檢查檢查吧!” 女秘書莉娜在局長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看到三位副局長直直地立在局長面前,莉娜扭扭屁股,悻悻地轉身走了,嘴里嘀咕道:“病他媽拉個×,他壯得像頭公牛。他吃的藥是……嘿嘿,‘他好,我也好!’” --- 光頭老王 如果以頭發的多少來衡量一個男人是否進入中年,其實在去年,也就是我二十九歲的時候,我就進入中年了。 去年春暖花開時節,有一天晚上,風雨大作。早上醒來后,我只感到空氣異常清新,窗外有小鳥在啾啾鳴唱。面對那情那景,我不由得吟誦起起孟浩然的《春曉》詩來:“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可等我翻身坐起時,我驚訝地發現,不只是窗外‘花’在落,我的床上也是“落英繽紛”:我那細密的、兔子毛一般的頭發竟然在一夜間落得滿床都是。 那時我真的驚詫于大自然的無窮威力,它使得孟浩然的“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到我這里后,竟然變成了“夜來風雨聲,‘發’落知多少?”。 那一夜春雨過后,我的頭頂就開啟了“掉發”模式,那里真的成了“不毛之地”。我的頭頂很快便光亮如鏡,以至于我無論走到哪里,人們都會說:“老王‘閃亮’登場了!老王‘閃亮’登場了!” 掉發已讓我苦惱不已,但更讓我苦惱不已的是,我的頭部,它竟然選擇了“區域性掉發”! 你說我這頭發,你要掉就均勻地掉啊,可它只選擇我頭頂的頭發掉,四周的頭發它牢牢地長著,就是不掉!以至于在掉發初期,我一直在內心呼喚:“頭發啊,你別掉了、你別掉了!”但到后來,我內心呼喚的卻是:“頭發啊,你要掉就掉完吧、你要掉就掉完吧!” 也許是沒有了頭頂頭發的競爭,我的頭部的營養物質可能全部運送給了周圍的頭發,因此,我的頭部周圍的頭發便如雨后春筍般,葳葳蕤蕤地瘋長著。有時實在太長了,我只好把這些頭發盤向頭頂。 此時,好多人向我打趣道:“老王,你這頭發可真是‘農村包圍城市’啊!”我指指盤向頭頂的頭發,自嘲道:“不,咱老王的頭發是‘地方支持中央’!” 我的頭發給我帶來了無盡的煩惱,但更可怕的是,它竟然影響到了我的工作。 我在大學時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畢業后在縣內的一家培訓機構工作。縣內舉辦一些大型文藝活動時經常邀請我去做主持,順便我也能撈點外快,以補貼家用。 但在去年縣詩歌協會舉辦的“紅五月·青年詩歌大會”上,我竟然被觀眾喝了倒彩,幾乎被轟下了臺,弄得我實在是狼狽不堪。 那天,我一走上臺,臺下就響起了一片呼喊聲。這種場面我以前經歷得多了,因此,我邊走邊微笑,得意地向臺下頻頻揮手。但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此時臺下有人“冒涼腔”,大聲喊道:“這老頭和美女主持太不般配了,換一個,換一個!” 勉強將那臺詩歌大會主持完畢,我決計洗手不干。 但不行,還是有人找上門來要求我去主持一些大型節目,因為我在縣內做的主持實在是太好了! 怎么辦?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后來我干脆剃掉了全部頭發,戴上了假發,得,這招還真不錯!在隨后主持節目的過程中,我再也沒有被喝過倒彩。 但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我實在沒有想到,戴假發還會給我帶來意想不到的窘境! 就在前幾天的一個周末,我到澡堂洗澡。洗好后,穿戴完畢,我突然想吸一根煙。就在我吸煙的過程中,給我搓背的師傅從澡堂走到了更衣室,他在更衣室轉了一圈后,突然罵了起來:“我日他先人啊,剛才那個光頭老頭,搓背錢還沒交,就走人了啊?” 我一聽,愣了,我沒走啊!可一摸頭上的假發,我什么都明白了。此時我真想扯下頭上的假發,罵一句:“我日你先人,老子沒走!” 但考慮到自己還算個文化人,咱不能以牙還牙,于是,我壓下了火氣,吐口煙,淡淡地說道:“老弟,別發火!剛才那個光頭老頭,是我二爹。他急著去吃酒,提前走了。這搓背錢,我出!” --- 綠豆·黃豆 早上六點半,當晨練結束快到家的時候,我看到老七已經守候在我家門口了。 “張局長,早上好!” “老七,那個事,我不是對你說過多次了嘛,咱公事公辦,該咋著就咋著,你找我也沒用,知道吧?” “這個我知道,局長。今早來,咱不談公事。你看,我媽昨天下午從老家到我這兒,拿了一袋綠豆,咱弟兒們,‘見一面,分一半’,這不,我留了半袋,也給你送半袋。綠豆這玩意兒,好東西!清熱、把涼、解毒、利尿。”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又沒得前列腺炎,啥利尿不利尿的。前兩天我媽到我這兒住,也剛給我拿了一袋,還剩很多呢。你的,拿回去吧!” “唉,局長,您這就不對了,咱弟兄倆從小一起長大,送您半袋綠豆實屬正常往來,別和‘送禮’扯到一起!上次來您這兒,我不也從您這兒賴走兩桶紅茶嘛!” 聽到門外有聲音,我媽探出頭看了看,一看是我和老七,我媽趕忙說道:“老七啊,咋不進屋呢?” 老七一聽,對我媽哈哈一笑,說了句“阿姨好,我給您捎點綠豆”,順勢拎著“蛇皮”袋進了屋。 “老七啊,工程招投標的事……”進屋后,我開門見山地對老七說。 還沒等我說完,老七就打斷了我的話:“哎,局長啊,剛才說過了,咱們今天不談公事,我今天來,純粹就是給您拿點土特產。哦,您是忙人,您趕緊吃飯吧!我走了。誒,上次的紅茶喝著怪好,再給老同學一桶吧?”老七涎著臉,笑著說。 老七走后,媽問我:“老七找你有事?”我回答:“局里有個五千萬的工程,需要招標,老七想拿下這個工程,他找我多次,我也對他說了,一切都按規章制度來辦。” “誒,你這就對了,咱一步步從苦處、難處走過來,不容易啊,你娃子可別犯錯誤!” “媽,您放心,兒子聽您的,我當局長,一定做到不貪不腐!誒,剛才老七給您捎的綠豆,這算不算送禮?” “這個不算這個不算,老七這娃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啊!哎,天熱,這么多綠豆,放的時間長了,會生蟲的!” 上午快十點的時候,我的手機“滴滴”響了兩聲,一看,是老七的微信:“局長好,招標一事,我已打點好,一切不用您出面,您只需最后簽字確認。另,早上所送綠豆,袋內有‘黃豆餅’兩塊,各兩千克,不成敬意,望笑納!” 一看微信,我立刻火冒三丈,拿起手機就準備給老七回電話,但轉念一想,我把電話打給了我媽。 “媽,早上老七送的綠豆……” 沒等我說完,我媽在電話那頭笑著說:“不用你操心,怕那豆子生蟲,我把老七送的綠豆拿到菜市場門口,連袋子賣了,六十五塊五。” --- 星星點點 那年高考放榜,山娃以兩分之差,又落榜了! 落榜后的山娃,心里不好受,爹的心里也不好受,于是爹 說:“考不上去球,跟我脫磚坯吧!”山娃點點頭,對爹說了句“中”。 清亮亮的嚴陵河飄帶一樣自北向南蜿蜒而來,河兩岸是茂密的芭茅,山娃的家就位于嚴陵河東岸,岸邊豐富的油沙土是脫磚坯的好材料,村人也順勢在河邊建了好幾個燒磚的窯場。 夏天的大太陽毒花花地照耀著大地,也照耀著爹和山娃黝黑的脊梁。 脫磚坯這活,得把握住時機,得趁熱干,這樣好讓脫出的磚坯盡快干定,以便及時垛起或進窯,否則,一場大雨就會讓磚坯泡湯,再變成泥巴。 晚上收工時,山娃覺得身子像散了架,爹在布滿磚坯的場邊放了一捆一捆的塑料薄膜,山娃真的累極了,他不知道爹放那些薄膜想干啥,也懶得去問。 晚飯過后,山娃就和爹一起睡在窯場邊的茅草屋里。 半夜的時候,一陣涼風吹過,爹蹬了蹬熟睡的山娃,說:“山娃山娃,出去看看下雨沒有?” 山娃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了出去,順便尿了一泡尿,回屋后對爹說:“星星點點。”爹一聽,“哦”了一聲,然后說“那就睡吧!” 天快亮的時候,山娃睡得正香,突然他聽到爹在外面氣急敗壞地罵著:“山娃山娃,你快出來,你快出來,你鱉娃快出來看看!” 山娃一驚,一骨碌坐了起來,然后沖到屋外。 爹仍在氣急敗壞地罵:“鱉娃啊,叫你看看下雨沒有,你說一天星星,這下可好,這下可好,磚坯全變成泥巴了!” 山娃不敢看爹的臉,他怯怯地說道:“我是說,那雨下得星星點點。”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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